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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张爱玲的书一直有种矛盾的感情。
《半生缘》,《红玫瑰与白玫瑰》,《倾城之恋》,《金锁记》,一路读来,却终于不敢再读下去。沉醉于她华丽绚烂的遣词排句,惊叹于她行云流水的叙事风格,掩卷之后,却痛苦于她所无情揭露的人性的冷漠和丑陋。
读她的字,是赤脚走一条用鲜艳云彩铺就的路,仿佛走在云端,却每一步都踩在尖刀的边缘。刺心的痛从足底扩散到心房,心却流不出血。想大声呼喊释放心中的压抑,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她书中的女子,我是一个都爱不起来。与文学性艺术性无关,仅仅是因为我畏惧,畏惧那样变态的心理和扭曲的人生,畏惧阅读时的压抑、窒息和阴郁。
很久没看她的文字。直到刚刚观看了李安根据她的《色,戒》改编的同名电影。我想比较一下原著和改编有何不同。于是掂起脚尖从书架的最上端抽出她的集子。
窗外零星落着小雨,我泡了一杯茶捧在手心,翻开了她的《色,戒》。思绪飘飘渺渺越过茫茫夜空,试图去触摸那遥远的凄风苦雨中的1942年。
她在卷首语写道:“这个小故事曾经让我震动,因而甘心一遍遍修改多年,在改写的过程中,丝毫也没有意识到三十年过去了,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这部耗尽了她近三十年心血才打磨而成的短篇小说,区区一万多字,故事并不复杂:一帮知识青年派出女学生王佳芝扮成少妇,假装因香港沦陷搬到上海从商,施展美人计欲刺杀特务头子易先生。在成功将他引到一家珠宝店之后,剧情却戏剧性地发生了逆转———王佳芝在易先生为其买钻戒的过程中,深受感动而改变初衷,通知易先生逃走。然而脱离险境之后,易先生却安排封锁珠宝店一带,将佳芝及其同学们赶尽杀绝。
那么,李安试图用这个活生生的人来告诉我们什么?他是准确表达了张爱玲文章背后的隐情还是误读了她的文章?他和张爱玲,谁更残忍?
一,关于献身。
美人计自古有之。
最早语出于《六韬.文伐》,这部相传为周朝姜太公所著的兵书提到:“养其乱臣以迷之,进美女淫声以惑之。”
三十六计中第三十一计为美人计。计曰:兵强者,攻其将;兵智者,伐其情。将弱兵颓,其势自萎。
中国古代四大美女,有三位就是因美人计而闻名至今。沉鱼西施为越国复兴迷惑夫差,闭月貂婵因报养父恩离间董卓吕布,落雁王昭君则更高风亮节,期望熄灭边塞烽烟和亲单于。
美人计,说穿了就是一种色情贿赂,用美色来弱化敌人的警戒之心,从而达到或谋权或图利的目的。参与此计的美人要牺牲小我而顾全大局。即便美人计成功,如越国得以打败吴国,董卓被刺,汉匈和睦,已成为政治工具的美人们却是流离失所,不知所终。如果失败,却更是要陪上一条千娇百媚的性命。
记得看过一部希区柯克悬疑电影《美人计》,由英格丽。褒曼主演。大抵也是讲她通过美色打入敌人内部,被狡猾的对手发现后施以慢性毒药,深爱她的恋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日渐憔悴而束手无策。在那个战争还未完全结束的年代里,国家利益就是这样高于一切。
事实上,美人计只是一个名称,其背后的实质是献身精神。这些美人通常都要先被这种爱国的献身理论洗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在民族遭遇外敌,而又出现汉奸的时候,女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献身,为国家献身,为抗战献身,为爱情献身。王佳芝就是这样,被这种貌似崇高的献身精神所鼓舞,准备把自己青春的胴体当着正义的子弹射向敌人的胸膛。
献身有很多种,包括汤唯梁朝伟为电影的献身,包括人体模特为艺术的献身,还包括小姐给客人的献身。所有的献身都是相通的。所以梁朝伟在那间包房里说,我们都是娼妓。
二,关于爱情。
女人是一种感情动物。经过无数先哲们论证过的这个观点。《色,戒》再次尽量通俗地予以了证明。
王佳芝的生活一直缺乏爱,难得有人愿意为她真正付出。她的父亲未必真的筹不到接她去英国的旅费,舅妈卖了属于她的房子。而邝裕民……他爱她么?
小说里提起他一笔带过,“就连现在想起来,也还像给针扎了一下,马上看见那些人可憎的眼光打量着她,带着点会心的微笑,连邝裕民在内。”电影里却把他的退缩和懦弱演得明明白白,尽管王力宏的扮相实在帅气,总让人有演偶像剧的错觉。提出愚蠢暗杀计划的是他,王佳芝毅然上阵也是因为他,商量好要王佳芝以身色诱却又怕她没经验给她找好试验品的也是他。“偏偏是梁闰生!”王佳芝当时的失落可想而知。一个男人如此不敢担当,能说他爱她吗?
三年以后,当邝终于鼓足勇气亲吻王的时候,王轻轻推开邝,说:“三年前你可以,为什么不?”
是啊,为什么不?彼时彼刻,花正好月正圆,你却用沉默说了不。爱情当天夜晚就已经凋零。从今以后,她怎能不全心全意把自己当作麦太太,去祭奠自己还没有盛开就颓败的初恋?
至于易先生,他爱不爱她呢?小说里写道,“她捡起大衣手提袋,挽在臂上走出去。司机已经下车代开车门。易先生坐在靠里那边。“来晚了,来晚了!”他哈着腰喃喃说着,作为道歉。”“他笑道:“对不起对不起,今天真来晚了——已经出来了,又来了两个人,又不能不见。”说着便探身向司机道“先回到刚才那儿。”早开过了一条街。”“他笑道:“我们不是要买个戒指做纪念吗?就是钻戒好不好?要好点的。”“这只怎么样?”易先生又说。“你看呢?”“我外行。你喜欢就是了。”
而在电影里面,由梁朝伟所扮演的易先生则让我们对他爱不爱佳芝有了更直观的感受。比张爱玲的易先生多了魅力、多了柔情,更加生动、鲜活,于是电影看起来也便唯美了许多,让王佳芝犯戒的理由也充足了许多。
正如以前看赵文卓演的法海感叹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帅的和尚一样,看着梁朝伟你不由会怀疑,世界上有这么深情的汉奸吗?不用说话,光是他那双略带忧郁又饱含温情的眼睛,就足够让人欲罢不能了。偏偏他还要对佳芝说,“人来就好”,一语双关,别有意味。让我们肩负重大使命的佳芝“低头不语,心儿先乱”。在珠宝店里,他含笑凝视着她,“我对钻石不感兴趣,我只想让它戴在你手上”“我……我不想戴那么贵重的东西在街上走”,“你跟我在一起”他有力地握住她的手。
你跟我在一起,多美的承诺,等于说别怕,我一直陪着你。比我爱你显得有力度得多。蕴含着霸道自负,却又甘心为一个女人所依附的骄傲。一个平素杀人不眨眼的特务头子,残暴、冷酷、无情,却在她面前如此温柔体贴,一直在微微笑着和她轻言细语,再配上梁朝伟深情款款的表情和眼神。“他的侧影迎着台灯,目光下视,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颊上,在她看来是一种温柔怜惜的神气。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佳芝怎么能不被打动?
也许,她不是一个合格的特工,她只是一个普通女人,她可以忍辱负重,她可以身心俱焚,但是在发现真爱的瞬间,她动摇了,我相信动摇的原因不是那颗6克拉的钻石,真正打动她的,是钻石后面所代表的——“这个人是真爱我的”。这种谦卑的,尊重的,温柔怜惜的爱。正是这爱征服了她。以爱之名,方可征服女人。从而让她终于吐出那两个字:“走吧。”放了易一条生路,给自己留了一条死路。
关于这段爱情,于是成为风中的绝唱。
张爱玲最后在小说里这样总结这种爱情,“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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